班琳丽诗选 || 一个盛大的隐喻

   新 诗 选 刊    封 面 人 物   

班琳丽，笔名班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商丘。

| 约稿、排版：罗永鸿

     班琳丽诗选    
          一个盛大的隐喻         

群山图

群山在风中晃了晃
夜色就漫了上来。巨人就退隐了。
雷声落在梦外，雨落在凌晨。
喊山的汉子撂起好嗓子。
喊一声雨来，喊一声日出。
又一声，雾吐出天、地与山岭。
山在南太行，像亿万年前的
亲人。在尘世守古老的规矩
群居一起，过神的日子。
山里人，枕山居。死去了
枕山眠。所有的坟墓都留着门
像留给死去的亲人随时出入。
云，住在山的最高处。
鹰住在云上。鹰飞过的地方
就是天堂了吧。夜里
梦见一场雨，脱口唤出我的乳名。

命运祭

我知道他在。潜伏的捕手
弓已拉满。观察者的举证，纯属虚构。
受管制的父亲暴露可疑的身份。
风吹斜山头。受难的人爬上陡坡。
打回原形。不要流出泪，
不要哭出声。捕手会笑。
画布铺开，临摹风的躁动，和渴望。
敏锐捕捉爱，或生死。
从老话题独特的深处出发。
在最熟悉的地方，重新发现。
我发现，不知道的他也在。
谜面上的箭就要离弦。收一下
或忍而不发？当生之谜底
被暮秋的一片枫叶揭开。
我会坦白，我爱着，用爱抵抗遗忘。

抵达神

所有的桥都为摆渡。摆渡人
撑起长篙。相关的被拆解，不相关的
在试探。抵达的远决定着你
与神有多近。换一个角度
向下看。土是万物之母。
第一个水滴成为海。第一个
灵魂成为国。高于肩膀的
头颅亲证自己。恶与丑陋相伴
假面混迹于世。死神
却以救世的面目隐于大野。
水在低处，守低处
蓬生的规则。雨雪在高处
制作降落的游戏。低处
与高处。我与你。
石头献出秘密。祭窑的少女
躺上火的祭坛。抵达
远方的远，神诞生。唯有神是一切。

净土

这时节，在乡下，雨水该是解人意的
棉桃裹着温暖的白。稻草人站成最后的谷穗

家家打扫粮仓。我又听见祖父临终的叮嘱——
我睡会儿，帮我磨快镰刀和锄头

城里人的黎明，搅拌机搅碎了睡眠
楼盘，让不被认证的前方，成为远方

不被认证的空着，成为空着的罪过
灯火点不亮的黑暗。老马迷失归途

晨钟敲碎的湛蓝，在皈依者身体里下蛊
胸膛贴紧土地，丈量泥土的悲喜

这个下午，我留给你。读笛子捎来的神喻——
生长庄稼的田野，才配称最后的净土

洛神赋

你打开我，切口细小，只够
目光探进来。开始了，镜子之城的
时间。多年以后回到多年以前
多年以前，回到那个遥远的下午。
看冰人惊异于木板上，铁钉
没命地挣脱墨尔基阿德斯
幻景城的影子老人，加快了
铁锭一百年的滚动节奏。
绣球或线索，及时抛，及时收。
自作聪明的狐，尾巴露出来
引来猎人。认罪的人，自己
做了自己的菩萨。像演员
扮演角色。隐身者在隐喻的
外衣里巧设悬念。小径分岔的
花园，进来前你在。离去后
仍在。转换中，洛神
以陌生打开我，切入马贡多
的孤独。被污染的河水
与村庄，飓风的清算，没有羞愧。

喜相逢

第六日，雾是一个盛大的隐喻。
群山与我，谜团里的谜团，等待被解开。
换点花样吧，让老三碗盛满新意象。
格拉丹东，摆开天葬台
饥饿的秃鹫，等在傍晚的风雪里。
自畏感，让一个王朝的背影
低于一个铁帽子。
古老的纤绳，一头拉紧渡船
一头拉紧死亡。盲人坐在鸟声里。
认罪的人打他的主意。在山间
在湖畔，在寺庙。放生者
念动往生咒。网已张在别处。
美食忌刀，不可太巧。在场。
火的现场，火的主义，火的形制
都不过是雾或霾的不同辨析。
送我一万小时，这个好。
在大暑，虚构一场雪
远行的我，与一窗灯火喜相逢。

辞山书

一个我又用旧了。七个我
又走远了。你见到的是我吗？我寻找
到的也是我吗？这就像
冈仁波齐。也许用尽一生
我都不能到达那里。
但这能代表什么？我说我喜欢
并不羞赧，这也不使我卑微。
地下的哑蝉，反复练习声音
冲破喉咙。冻土里的草根
春风到达前，反复练习燃烧。
我练习朝向你，一步一步地走。
客人来了，比预约早了十天。
亲人也来了，七月的母亲
怀抱故乡和玉米。噩耗
又一次尾随在美好之后。
错误的尺子丈量着翻转的结果。
给，是最重要的。不给
是最好的。我挥手，山岭
沉默。我转身，一个我已不是我。

镜像

每天都有人生，有人死，死生
如昼夜来去。迎新日
宣纸铺开道场，你念悲，他念喜。
我照镜子，看另一个我现身。
她学我笑，学我混搭春装甩起头发。
我说“我爱”，她说“我爱”。
我说“我心底有伤”，她说“我心底有伤”。
恼她学舌，伸手去锁她的喉咙。
她已早于我伸出手，五指如钉。
我先自屈服，向她示弱。
我说“抱抱”，她说“抱抱”。
怀抱同时张开，同样抱到空境之空。
我流出眼泪，她陪着流泪。
不自怜，想要怜她。我打碎镜子，
想拥抱另一个身体。却迷失
在千百个自己里。而这迷境，更像迷途。



读心术

世间的人心我不读。隔一层衣，
隔一重山。难免迷路，与自己走散。
将一块石头认作偶然遇见的人，
读它是谁，从哪来，此见是劫是缘
读得日月暗淡，河水暴涨。
以解良人之心读石，沉浸，深入
腹地。预言与定数，崖壁上
石刻的孤独与翅膀，在石心里
一一映现。石心不欺。补天的石，
做了天上的眼睛，头顶的神灵。
古老的化石，藏玉，藏爱，
藏奔腾与静止。冈仁山下，每一块
灵石，都可以拿来求卦问雨。
我读石，向它问无，问未知。
石度我，以麦子的虔诚，
交出所有的春色，回应整个春天。

布局

我在纸上布局几个字的命运。
黑字走在白纸上，
逢山开道，遇水搭桥。
相干的或不相干的，日夜
兼程。赶往另一个
城市的流浪汉。
向着故乡的你我的亲人。
江湖无边。遇见是戏。
擦枪走火的，一个
挂在树上，一个扬长而去。
鼠辈们在愉快地打洞。
寂寞者饮下满杯夜色，与
失眠。疼痛对人是好的。
女人眼含春风，怀揣
发芽的春天，流水的疼痛。
转冈仁波齐的行脚僧，做了
雪花，留在山左，留在山右。
每一条路都通往结局。有幸
打开的人，流下眼泪。
爱，是少数人的事。
有人吞下石头，徘徊在路口。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
这拗口的泛黄的经文。
走在纸上的，开始念经。
我继续布局，并被布入局中。

解文阁

解文阁不是解文阁，是一堂
划伤课。大解不是大解，是一个解。
笼子是鸟的此刻。鸟是鸟
的囚徒。我跑不出自己的影子。
我是我走不出的居所。
母亲的身体是我回不去的
故乡。我被故乡放逐。出生
就是流浪。我是教堂外不愿归皈的
草寇。为母亲走进寺院。
爱上焚香，诵经。信仰土块
和盐。仍是伪香客，仍有
伪善良。用古老的声音
喊出：“我爱”。用下一刻的目光
看上一刻，死生都有了解。
草木有灵。请放下狂欢的屠刀
向下游流动。我逆流而上。
未来是一处悬崖。时间
关闭。锁死的地址
打开。预言开始新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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